浙江日报记者 王雨红 县委报道组 徐愫妍
日前，在全国精神文明建设表彰大会上，秦山核电首席技师何少华荣获全国道德模范荣誉称号。颁奖一结束，他便匆匆离开，一个个维修方案还等着他完善。
何少华是核电行业首位“中华技能大奖”得主，被誉为“工人院士”。没有想象中严肃少言的形象，身穿中国核电藏蓝色工装的他，浑身散发出活力。
扎根核电维修一线30年，同事眼中的“小何”变成了“大师”。为了守护核安全，何少华一次次靠自主研发实现“从0到1”的技术攻关，还成立了以他名字命名的国家级技能大师工作室。
“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这些年何少华在工作计划表上写得最多的就是这8个字，或许这也是他对这份事业最好的诠释。
“门外汉”变“内行人”
何少华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我国自行设计、建造和运营管理的第一座30万千瓦压水堆核电机组。30年来，这已成为他最熟悉的风景。
1995年，22岁的何少华从南京工业学校机械制造专业毕业后，被分配到秦山核电检修部机械队，给核反应堆当“医生”。看似专业对口，其实完全不同，除了要面对特殊的工作环境，还有“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苛刻要求，何少华一下子成了“门外汉”。
初到海盐，站在中国核电起步的秦山脚下，一股自豪感涌上何少华心头。可他也忐忑自己能否胜任。
当时，秦山核电只有一个反应堆，每14个月左右进行一次停堆换料大修，一线工人起码要五六年才能完全掌握反应堆维修全工艺流程。
除了跟着自己的师傅学习基本功，何少华也吃起“百家饭”，下班后去别的班组“蹭课”。没有那么多现场可去，何少华有空就泡在检修部的资料室。四川籍管理员阿姨每次看到他来借书，满脸高兴：“男娃子上进，要得！”
1996年，工作仅半年，何少华第一次参加核反应堆大修。看着前辈们用自制的检修设备处理问题，何少华在一旁紧紧盯着，大气不敢出，回去后记了好几页笔记。就这样，没过两年，何少华提前“入门”了，被秦山核电破格提升为维修班带头人。
“新官”刚上任，何少华就遇到了一起故障。秦山核电好不容易采购到的一台百万元的防辐射可视设备，放入反应堆不到30秒便“罢工”了。
怎么办？
“家丑不可外扬，我们自己解决。”
“承认差距吧，请国外专家来帮忙。”
一时间，不同声音传来。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秦山核电无奈启动国际招标，聘请国外专家来救急。
431天，这是反应堆停堆的时间，也是何少华跟着国外专家没日没夜打配合学习的时间。“经历了那次大修，我才算真正入行。”“T6”事件让何少华下定决心，一定要把核心技术掌握在自己手中。
此后近10年时间，何少华和团队便潜心研究核反应堆设计、制造、构件安装等技术。
为了更多的“从0到1”
10年，何少华终于有了“从0到1”突破的底气。
2006年底，何少华接到了巴基斯坦恰希玛核电站辐照监督管水下修复工程的重任，需要在一年半内，趁着该核电站下一次大修期间完成。
可彼时，水下修复技术在国内尚属空白，连维修设备都没有，还得“为国出征”，业内专家都摆手说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会也得会！”何少华的倔脾气上来了，恰希玛核电站是秦山核电并网发电15天就签下的项目，也是我国第一个出口核电项目，他深知此次任务的重要性。
以2008年8月为节点倒排，何少华从各个岗位抽调36名骨干组成核心团队，大家三班倒进行1:1模拟实验，不少人甚至扛起铺盖卷住进试验厂房，在一次次循环往复中，模拟实验全部完成。
有意思的是，因为三小时时差，2008年8月8日晚8点，北京奥运会开幕的同时，何少华带着团队在相隔万里的恰希玛核电站，为民族核电事业谱写新的篇章。
历经4个月，项目团队将不可能变成了可能，提前10天完成维修任务。宣告成功那一刻，现场响起了长久的掌声，巴基斯坦人连声称赞“‘中国功夫’了不起”。
何少华双拳紧握难掩激动，他明白这不单单是填补了我国核电水下修复技术的空白，也让中国核电特种维修技术，拥有了走向世界的底气和决心。
但何少华很谦虚，称那次任务只是“小试牛刀”，去年秦山核电例行大修期间完成的突发任务，才算“大展身手”。
“何大师，有异常情况。”2024年6月5日，在福建福清核电站出差的何少华接到一通电话，称秦山核电反应堆堆芯底部一处螺母掉落。
何少华心头一沉，连夜坐飞机赶回秦山核电，初步检测后发现故障位置在反应堆内水下十多米深处，可操作空间最窄处仅0.2米。横亘在何少华面前的，是国内外技术团队从未逾越的难关，他称其“史无前例的难”。
这是一场40天的“战斗”。6月7日，初步方案完成；6月14日，图纸设计完成；6月19日，设备制造完成；6月23日，模拟试验开始……7月17日凌晨5点，重达58吨的构件被安全送回堆芯，维修一次成功。
“我们的特种维修技术，终于处于国际领先水平了。”经过一整夜高强度的工作，何少华疲惫不堪，心里反复念叨这句话。
凭本事吃饭走遍天下
对于个人荣誉，何少华总是鲜少提及，让他引以为豪的，是培养了一支满足核电特种维修需求的高级技术人才队伍。“我不一定是最牛的，但我的徒弟是最牛的。”
在何少华技能大师工作室的墙上，印着一棵向上生长的树，每一束树枝上，贴着一名成员的照片。10余年间，工作室已累计培养了3位全国技术能手，一位“工人院士”，以及15名高级技师、20多名技师。
杨宝清楚，师傅何少华一直追求着完美的“铁三角”：底边是永恒不变的核安全理念，另外两条边则是时间和质量。与何少华共事近20年，杨宝已从何少华手中接过“接力棒”，成为维修处机械科科长，算是“直系师徒”。
如今，何少华和团队把眼光投向了更长远的目标——为新时代核工业奋斗。
业内人都知道，秦山核电有了一台同位素“炼丹炉”，反应堆无需停运，即可批量、稳定、持续生产镥—177、钇—90等用于癌症治疗的短半衰期医用同位素，打破我国关键医用同位素长期依赖进口的局面。
相比装置设计，入堆安装难题更为急迫，安装正负偏差不能超过1毫米。但反应堆内辐射强度高，普通摄像头无法正常运行。
2022年9月，重任又交到何少华手中。他和团队成员决定“盲装”，通过计算、建模等，耗时近两年自主研制了一套安装工具。这套装置，加速了我国在医用同位素生产领域实现自主可控的步伐。
“凭本事吃饭，才能走遍天下。”师傅童阜忠的话，这些年不停“敲打”着何少华，他要把更多的“从0到1”，变成“从1到100”。
采访中了解的一个个事件，我们当故事听，却是一代代“秦山人”用智慧、情怀和精神写就的。中国，正从核电大国走向核电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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